試寫的
秋夜，星光黯淡，新月無光，只有江上一點漁火。
小船裡，一老一少，紅泥小火爐燒著綠螘新醅酒，案上擺著心、肝、腸三盤下酒菜。
兩個人沒有說話，臉上全無表情，都只默默的夾著幾塊肉吃，細飲著溫酒。
「世侄有甚麼話想說，何不直言。」老人率先打破沉默。昏暗的燈光照在老人的臉上，老人的臉上，除了皺紋外，一道深深的疤痕從右眼瞼之下斜劃至左邊嘴角，甚是可怖。想必是經歷過一場惡戰。
少年先是喝乾了酒，夾了一塊心放到嘴哩，大嚼起來：「好！」接著又夾了幾塊腸子放到嘴裡，邊嚼邊道：「何必這麼急呢？柳伯，你跟我們家的關係就像是真正的家人，小侄特別為您準備的這三道下酒菜，不吃可惜！真的可惜！」
說完，他挪動一下身子，鐵器和木板摩擦的聲音，在這閴靜的夜，分外響亮。
柳伯淡淡問了句：「世侄何時也學起劍來了？我記得十年前你曾為了不學劍之事和你爹起了爭執。」
少年笑了笑，夾了一塊肝，放在老人碗裡，道：「小侄的確沒有學劍，只是仿古之君子隨身配劍，以正其身，止險躁，順便換些東西。」
柳伯突然冷笑，道：「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小子，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人心，人肝，以及人腸嗎？那壺酒，是從『詞中劍』李珣家裡拿來的。」說罷，老人雙眼瞪的斗大，道：「你知道些甚麼？」
少年依然夾著肉，一塊一塊嘖嘖有聲的吃了起來。頭也不抬，道：「小侄不過配把劍在身上，柳伯您何必如此激動。小侄是個紈褲子弟，遊手好閒，不學無術，不辨菽粟，甚麼也不懂，又怎分辨得出這是人肝還是豬肝？酒是李珣的還是李璟的？」他了喝了口酒，把臉抬起來，笑容可掬：「至於劍嘛，小侄知道劍可以用來正身，還可以拿來換這些下酒菜還有酒，至於要怎麼使，小侄倒不知箇中三味。」
這老人聞言，重重從鼻子舒出一口氣，道：「拿去換下酒菜和酒，那你怎麼還把劍掛在身上？」
少年笑笑，放下筷子道：「用劍換東西，有時也不必把劍拿下來。就像柳伯當年，豈非也用一把尋常鋼刀換來大運河各幫聯盟霸主的地位？」
金風吹來，捲著滿天黃葉，丟在船蓬之上，沙沙之聲，劃破這寂靜的夜。搖曳的燈火，將少年的臉照的一明一暗。這笑容說不出的詭異，比老人那張兇悍的臉，更加可怖！
老人臉上抽動，獰笑：「既然你都知道了，那就留你不得！」老人突然翻桌，腰間一把明晃晃的鋼刀電光石火刺向桌子以及少年！
他算準少年不會使劍，就算拔出劍，手無縛雞之力的他，也刺不破這張檀木做成的小案；而且有個桌子擋著，血也濺不到自己身上，到時毀船滅屍，這件事也就天曉得，就像當年一樣。憑他這手威震大運河數十年的「電光石火十步絕殺刀」，這傻小子必死無疑。
但機關算盡的人，總是算了自己性命。
他的刀尖才甫觸案背，咽喉已經一涼！整隻手癱軟下來。
嗆瑯數聲，飛起的碗盤這時才船板上碎了一地。小火爐內柴還在逼剝地燒，沸騰的酒發出「波波」聲，聲聲入耳。
老人的氣管尚未斷，用剩餘的力氣努力道：「為……什……麼……，你……不……是……」
「你想問我不是不會使劍對吧！」少年這時獰笑：「我是不會使，因為我只練拔劍還有刺出，這十年，我每天至少練這個動作練三個時辰，一天也不會練很多，數萬次吧。這把劍，是我用當年我娘在逃難前塞給我的十兩黃金，請了全天下最負盛名的名劍鑄手幫我鑄成。十兩金子，名劍鑄手雖嗜錢如命，但還是誠信的。」
柳伯喉間格格作響。隔著案，少年看不到他的表情，但知道他一定瞪大眼睛，不敢相信。
少年淡淡道：「你知道，現在就算一柄尋常木劍，我一樣可以刺破這張桌子。何況是這柄名劍鑄手千錘百鍊的絕世好劍。」
「你一定也很想知道我怎麼會知道這秘密的，要怪就怪你找錯夥伴了。」
柳伯喉間格格作響，整個身子似乎都在顫抖。
「當年爹早就疑心你，憑你這手電光石火十步絕殺刀，想要在江湖揚名立萬絕非難事，何必對他如此低聲下氣，自甘當他的手下。極有可能是為了這大運河的滾滾銀流了。
你找了『黃泉一笑』公孫笑，丐幫九袋長老龔偉，還有『詞中劍』李珣一同動手，我們家的財產他們三個人分，你自己只要個大運河各幫聯盟霸主之位，而我們家的財產，縱然分給他們三個人，也足夠他們兩三代都可以不用工作了。他們當然樂的答應。但你只要坐上霸主這一位，每年抽來往商旅點錢，各幫的獻金，就足夠你在有生之年把這些錢都賺回來。
十年前的那天，你就把我爹約在這條江上，一樣在小船裡，也是這樣吃吃喝喝，殺我爹之前，你也是這樣用桌子當掩護，透過桌子殺了我爹，這樣血也濺不到你身上，但你做夢也想不到，我爹早有戒心，出刀只慢了你一點，你被他的刀勢擋到，刀鋒偏了一點，沒有刺到要害，我爹雖是身受重傷，仍砍了你一刀，你閃避不及，臉上就多了這條疤。但他砍完這刀就氣空力盡，你便趁機殺了他，毀船滅屍。我爹一死，大運河各幫中有誰是你的對手，你自然也就成為下一任霸主。
但你機關算盡，卻算不到龔偉這人道貌岸然，想獨吞我們家財產，暗中先找了幾位蒙面人先來搶劫我們家，當時二弟年幼，劍術不精，爹的徒弟們也都不是這些蒙面人的對手，全都被殺。我娘叫我鑽了狗洞去，我一鑽出，除聽到她的慘叫，還聽到有人說：『這娘們身上還有些值錢東西，我們自己偷拿一點，龔偉這人道貌岸然，不是好東西，恐怕會賴帳。』
於是前一個月先到山東，逼問龔偉全盤，他有了錢後還真是怕死，我以性命相逼，他就供出了全盤。可惜他不知道我最後還是會殺了他。
於是我又在洞庭湖畔殺了公孫笑，再到杭州殺了李珣，我剖出他們的心肝腸，又打破李珣家號稱天下無雙的酒窖，隨手取出了這壺酒，我爹最愛喝的竹葉青。」少年頓了一下，冷笑道：「你要怪就怪自己錯信龔偉，還有低估我了。」說完長劍一送，柳伯的血，濺上了桌背。
「爹，孩兒今日幫你報仇了。」言迄，他拿起酒壺，釃酒於船，又踢翻火爐，跳水而去。
秋夜，星子黯淡，新月無光，江上卻衝起一團火光，但很快就消失了，誰也不知道，威震江湖的大運河各幫聯盟霸主就死在這邊。
當然，更沒有人知道他是死在一個不會使劍的少年手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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