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心劍膽
楔子
武當山上，今日一片靜默。
緊繃的空氣，凝窒了一片生意。
紫霄宮外一片閃爍，武當弟子人人手執兵器，臉上充滿緊張。肅殺的氣氛，草木似已皆兵。
紫霄宮內，十人分坐左右，居中尚有一人，一頭白髮，一綹長鬚，身著深藍長布袍，一身樸素，更顯仙風道骨，雙眼微閉，面無表情。
旁邊分坐十人，則多是雙眉緊鎖，緊抿嘴唇。
其中一人，一頭烏絲黑得發亮，可見年紀很輕。雙手交叉，右手食指不停點在左臂之上；右腳放在左腳之上，腳踝不停上下擺動，雙眼向上，咬牙切齒，一副不甚耐煩的樣子。此人突然起身，大叫：「樂遠！你有種的便快快上山和你爺爺過招！」
此人起身同時，一陣「喀剌剌」的聲音，原來這人因為緊張，坐椅子時不自覺用力，把一張檀木椅子給坐壞了。但也可知此人功力甚深。
此時座位在左方最靠近居中位置，一頭灰髮和有著一綹美髯之人沉聲道：「十弟，莫忘大敵將臨，冷靜！」
這位十弟道：「大師兄教訓的是，可是這樂遠已挑了江湖上二十餘門派，其他綠林大小寨、大小幫會不計其數，就連崑崙、點蒼、峨嵋、華山、衡山等大門派之掌門人也都敗於其手。想我武當武林中人稱『北崇少林、南尊武當』，今日犯到我門上來，若我門敗於其手，豈不有損威名！何況這樂遠乃一無名之輩，只因近來挑戰各門派而聲名高漲，若我武當輸了，這……這……。」說到此，十弟嘆了一口氣。
大師兄道：「小師弟，武當武學博大精深。我入門已三十載，卻自認只學得五成，未得精髓。師父乃武當近五代之大家，對於武當武學精髓已充分掌握，因此我武當近年才在武林名聲如日中天。要相信師父他老人家。」大師兄此言一出，其他九人附和之。
突然，外面喧嘩了起來，閉目養神的居中老人眼睛一睜，精光四射，一聲：「來了！」中氣十足。
在座十人聞言，立刻奔出紫霄宮外。
只見外面弟子圍住一名少年。此人身著白衣，一頭長髮用白絲巾束起。唇紅齒白，姿顏雄偉，風流倜儻，一班瀟灑神態，似是富家公子。看來雖有些文弱，然身後負有一劍。
這時，大師兄喝令：「眾人退開！」等人群散開，走下台階道：「在下武當派趙時雨，敢問閣下是樂遠樂少俠嗎？」
那少年公子一派從容，作揖道：「在下正是樂遠，然少俠二字，實不敢當。原來閣下便是從雲道長首席大弟子，江湖上人稱『春風化雨』的趙大俠，久仰大名。」
趙時雨也回一揖，道：「江湖上朋友鬧著玩的名號，不敢當。」臉上雖掛微笑，趙時雨心思卻轉了幾百轉，猜不透這彬彬有禮，看來有些文弱的少年，真是那近來掀起武林風波的樂遠？
沒想到這時那十弟卻大喝道：「姓樂的，恭維的話我們聽多了，識相的快點下山！武當山不是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隨便地方。你若是想挑了武當，我師父老人家年紀大了，不想和你動手，你也不配和他老人家動手。哼哼，想要挑了武當，等你真的打遍天下無敵手那天再說不遲。」
語方迄，大師兄沉喝一聲：「十弟休得無禮。」語氣甚是嚴峻。
只見那十弟滿臉委屈，諾諾道：「大師兄，這人……」話未說完，旁邊一人，兩鬢已有些星星，一張長臉彷彿罩了一層霜般冷峻，雙目如電，眼神銳利極矣，相貌不怒自威。此人面無表情，冷冷道：「住嘴。」那十弟一臉驚慌，趕忙一揖道：「師弟知錯！二師兄息怒。」那人雙眼一翻，微微點頭。
樂遠此時道：「既然我名帖已投，禮儀俱備，來意貴派也知道了……」語未畢，少年手按劍柄，抽出身後長劍。只見此劍黝黑，劍身甚寬，似較一般長劍多了一倍。然長度和一般長劍無差。看來古樸，大有古劍之風。
樂遠倒轉劍柄，抱拳鞠躬道：「還請貴派掌門從雲道人指教。」這句話樂遠氣沉丹田，以氣發聲，是以聲音雖不大，然在場眾人聽得清清楚楚，彷彿在耳邊說話一樣。
樂遠話語說完，無多時，一股聲音中氣充沛，從紫霄宮內傳出：「樂少俠，老夫不喜爭鬥，且武當和少俠素無糾葛，何必大動干戈。倒是樂少俠若願意，可大動食指，享用我武當為少俠準備的筵席，如此不傷和氣，如何？」
話語方落，紫霄宮外已多出一人，正是剛剛居中位之武當掌門從雲子。眾人見師父內功精湛，且剛剛施展了武當最上乘輕功「梯雲縱」，只寥寥數句話便從紫霄宮中出現。眾弟子大聲喝采，並行禮，一致叫道：「師父！」
從雲子道：「眾人起來吧。」接著問樂遠：「不知老夫之提議，少俠意下如何？」
樂琴心恭敬道：「道長盛情，樂遠感激不盡。然此番前來並非為了武當有名的接客筵席，而是希望煩請道長賜教。且武當乃泱泱大派，道長更為武林中之泰山北斗，晚輩絕無破壞武當或道長名聲之意圖。」
這時，二師兄出來，道：「師父，既然樂少俠本意在切磋，不如由弟子陪少俠演練幾招。」如此說的用意，其實是想自己若代表本門和樂遠過招，若是輸了，也只是損了自己名聲，且自己並非掌門，武當聲譽不致掃地。況其明白師兄弟十人之中，屬自己武藝最高，已得從雲子之真傳，決鬥勝敗，尚在未定之天。
然從雲子卻擺擺手，笑道：「蒼松，樂少俠既如此盛情，遠來是客，你師父還沒老到不能活動，陪樂少俠練個幾招也無妨。且樂少俠近來名揚天下，我也想看看是怎樣的少年英雄能掀起江湖上之一陣風波。」語迄，神情一斂，轉頭對趙時雨說道：「時雨，取我長劍來。」
趙時雨「是」了一聲，隨即入紫霄宮中取劍。從雲子道：「煩請少俠稍待片刻。」樂遠恭敬道：「道長肯賜教於晚輩，晚輩已感激不盡，何煩之有，道長言重了。」
少傾，趙時雨捧著一把劍鞘為檀木的長劍出來，劍長三尺。趙時雨快步走到從雲子面前，鞠躬捧上劍，道：「請師父用劍。」
從雲子取了劍，從容道：「眾人退開吧。」眾弟子諾，遠遠退開。
見眾人退開，從雲子道：「樂少俠，刀劍無眼，小心了。」言迄拔劍，此劍出鞘，寒光雖凜卻內斂，銳氣懾人卻不逼人，大有道家沖虛真意。樂遠忍不住大讚一聲：「久聞道長停雲劍威名，今日一見，果然好劍！」接著神情收斂，一招「丹鳳朝陽」致敬，道：「請招了！」
從雲子也一聲：「請。」起手式也已經擺出。
兩人對峙，天地無聲。眼神交會之間，探測對手深淺，彷彿已交手數回合。
突然，樂遠身形一動，長劍劈下。劍未至，一股勁風已撲面而來，壓得從雲子胸口一悶，趕緊避開，暗自忖度：「這少年的劍異常沉重，內力也十分深厚，不能硬接。」
從雲子同時長劍遞出，直攻樂遠面門而去。蓋其料想樂遠劍重，一劍劈下，再舉起尚需時間，攻其面門點到即止，好叫其知難而退。誰知長劍剛要點到面門，已被擋開。而樂遠長劍再攻，一招「橫掃千軍」，氣象雄渾，掃向從雲子腰間。從雲子見對手劍快，閃避不及，長劍黏上樂遠之劍，圓轉之間，盡洩樂遠劍上雄厚力氣，同時左手伸向樂琴心右手手腕，欲扣住其腕。
豈料樂遠劍雖重，身法卻十分靈巧。只見他上身微微一閃，從雲子這抓竟爾落空。原本從雲子只想叫樂遠知難而退，因此身上力氣三分使劍，七分都在這一抓上。這一下落空也是始料未及，樂遠見機不可失，長劍向上斜挑，劍勢迅速，超乎眾人想像！從雲子武功雖高，要停住這一抓之勢，又要避開此劍，一時難以兼顧，故其雖避開這劍，長鬚仍被削落一小節。
武當眾弟子見狀，無不大駭，提起兵器就向前圍住，劍拔弩張之勢，瞬間高漲！
從雲子一揮手，示意眾人住手，收起停雲劍，長嘆口氣，道：「樂少俠劍術精湛，老夫認輸。」接著轉頭向眾武當弟子道：「老夫今日敗陣，是技不如人，眾弟子日後絕不可尋樂少俠晦氣，明白嗎？」
眾人心有不甘，但還是回答：「是！」大多數人臉上卻現憤憤不平。那位十弟更是憤怒異常，心想：「師父年紀大了，只怕是有意相讓。師父涵養好，我俞岫城可沒這麼好脾氣！改日一定要找樂遠這臭小子算帳！」
樂遠還劍入鞘，一揖道：「多謝道長賜教。晚輩叨擾甚久，就此告辭。」
「少俠請稍等。老夫有事想請少俠見教。」從雲子卻叫住了樂遠。
「不敢。不知道長有何指教？」
從雲子摸摸自己的鬍鬚，緩緩問道：「少俠之劍迥異於普通長劍，敢問這口劍之名稱？」
樂遠微微一笑，道：「此劍名喚『劍膽』。重四十斤。」
此言一出，在場眾人無不訝異。劍走輕靈，長劍自不宜重。然此柄三尺長劍竟有四十斤重，更令人意外的是，方才樂遠竟然使得毫不費力，如普通長劍般靈巧，可見其功力之深。當場讓大部分的武當弟子打消報復念頭，連那十師弟俞岫城也暗自心寒，不住嘆氣搖頭。
從雲子聞言，哈哈大笑，道：「少俠武功果然了得！老夫今日敗的心服口服，果然是少年出英雄。」但從雲子隨即正色，道：「少俠，老夫對你的功夫是佩服得緊，卻有一事相勸。」
樂遠見從雲子正色，立刻作揖恭敬道：「請道長見教。」
從雲子雙手負背，仰望藍天，一字一句清楚說道：「正所謂：『不敢為天下先，故能成器長。』老道雖不知少俠為何要挑戰武林各大門派並打敗其掌門，但如此行為實在過分招搖，容易招致武林中人的攻擊和挾怨報復。老道以為，少俠與其再上少林，不如趕緊遠離江湖吧。急流勇退，才是明哲保身之道。」
樂遠恭敬道：「多謝道長金玉良言，樂遠受教。」說完向從雲子一揖，又向在場眾武當弟子抱拳道：「感謝各位包容，青山不改，綠水長流，這就請了！」說完邁開大步，竟一眨眼間就不見人影。
從雲子先點了點頭，卻又搖了搖頭，喃喃自語：「這人當真了得。可惜鋒芒太露，只怕再過不久，江湖上就聽不到他的名子了。」
這從雲子不愧為一修道有成，深愔做人道理之道者，果然不出其所料。樂遠下武當山十數日後，便傳出被黑道上的幾個幫派和山寨圍攻。有人說他死了，也有人說他逃走了。總之，下落不明。而劍膽也從此消失在江湖之上，不再出現。
直到三十年後…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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